早几年,亮哥还跟某成在一个单位的时候,就邀请我们去他家过端午。亮哥家在白云区的一个小村子,端午节村里会组织划龙舟和聚餐活动。可惜那年我们早有别的安排,没去成。那之后,每到端午节,我们两个乡村文化爱好者都要关心一下他们村搞不搞活动。一直等到今年,才传来活动的喜讯。我有一个潮汕的朋友,他们乡下过年的时候会搞游神之类的民俗活动,但政府规定大型的游神(大概是几个村或镇合办)只能隔几年办一次。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为了蹭晚上的聚餐,我们午饭都没吃就出发了。坐地铁到嘉禾望岗,再转一路接驳车。想着换接驳车麻烦,加上很久没骑车出来溜达,决定下了地铁骑车,还可以欣赏沿途风景。嗯,我想象我们会穿过大片农田,远处是连绵的山,农田中间的某处有一片竹林,亮哥家紧挨着竹林。啊,青山,绿树……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了。地铁站一出来就是灰尘滚滚杂乱无章的大路,吸着尾气和灰尘走了大约一公里,我们进了一个牌坊,两边是超市、杂货店、小吃店、服装店、药店,大声播着小苹果之类的歌曲。等这段路过去以后,就到了工厂区,路越来越不好走。途中还有间屠宰场,运猪车进进出出,路面压得没几块好的,味道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消受。我一路觉得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会想到骑车。过了这段烂路,再走一段整齐些的工厂大路,到白云湖门口亮哥家的村子也到了。节假日,游客很多,游客多的地方走鬼也多,主要是卖水果。
跟所有城中村一样,亮哥家不大,但盖得很高,中间一个天井就是最主要的采光,没有阳台。四周邻居相隔不过几十公分,有窗子也形同虚设。6月份还不算很热(不然我也不至于想骑车),但是屋里完全不通风,温度比外面高几度,坐着都觉得热。亮哥的妈妈住底下两层,亮哥一家三口住上面的三层。算是分家,吃饭也不在一块。我们去到的时候亮哥的老婆正在看电视,当时热播的《好先生》,看了一段,里面讲述的是与当下的乡村八杆子打不着的文明城市生活。亮哥的儿子上三年级,跟村里的孩子出去白云湖玩了,处于放养状态。我们刚坐下来亮哥就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支怡宝。我真惊了。过去家里来客人都要沏壶好茶,后来一次性纸杯代替了陶瓷茶杯,再后来茶也不泡了,直接喝瓶装饮料。这就是大家理解的现代文明?我们喝了饮料吃过水果,寒暄几句,就出发去白云湖。
村里正式的龙舟节活动是农历五月初一,应该是今年的吉日的,我知道番禺好几个村镇也是在这一天。而我们去白云湖看的龙舟大赛其实是政府行为,从5月底一直到端午节假期结束,每天都有龙舟比赛,或者叫龙舟体验,上下午各一场。是个男人就能上船。某成在亮哥带领下上了龙舟。我开始跟亮哥的老婆断断续续地聊天。
我前面说的对村子的想象也不能完全说不对。我曾经在讲座上听过一个同学的讲述。他是在白云区的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的村子是诗意般的青山绿树小桥流水,长大后这一切都消失了。土地变成工厂。平房变成握手楼。为了出租,也为了将来政府征地获得更多赔偿。
在挖白云湖之前,亮哥家还有一亩三分地,种些果树。挖白云湖,政府征地,一下就占了好几个村的地。家里每个人到手3万块。这是一次性的补偿。村里最大的收入来自工厂的租金。这次龙舟节就有工厂的赞助。家里每个人每个月能收到村里500块钱补贴。大头都被村干部占了,“村长能挣好多钱的”,所以村干部选举也是各种黑箱操作,拉票贿选,“有请旅游的,有请吃饭的,投一票发500”,亮哥的老婆说起这些的时候就跟说隔壁堂哥家买了台新电视一样,都是日常小事。
虽然村子里广州市区不远,公交地铁都算方便,开车到市区顶多就一小时,比某些明明就到了清远佛山还死活要跟广州挨边的房地产楼盘好太多,但是像亮哥这样在村里生活的青壮年并不多。普遍现状是老人留在村子里,房子出租,年轻一辈都在城区工作生活,只在节假日或有酒席时回来一下,跟一年回一次家的农民工也没有太大的不同。这些村民之间的关系淡漠,甚至还不如本村生活的村民跟租户之间的关系。
亮哥是土生土长,他老婆也嫁过来十多年,是村里的原住民,按理说应该跟村里的人都很熟络。事实并不这样。在白云湖看龙船本村的人挺多的,但我没见到亮哥的老婆跟什么人热情地打招呼。相反,更多的时候是她悄悄跟我说那边那个是三叔的二儿子一家,他们一家人都搬出去市区了,然后讲下跟他们有关的家长里短。明明就互相认识,但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就跟路人一样。感觉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还亲切些。她还说起一个很近的亲戚,在酒席上闲聊问起亮哥在哪里上班,才知道大家都在一个单位。总结下来就是,既然不在一个村子生活,没有交集,自然就没有联络没有话题。划完龙舟后我们去村里聚餐,跟一对父子一桌,他们也是刚从同一条龙船上下来,我想都坐到一张桌了,又是同村人,总会有些话题聊,然而并没有,大家的对话一步都没离开这张餐桌,添饭上菜之类的,吃饱就散了。
同一家人的关系也不见得好。要不是婆媳问题,亮哥也不至于跟老人分家。龙船划出去一直不见踪影,村里的聚餐时间都到了,亮哥的老婆打电话叫老人帮忙占座,挂掉电话她说,“我要是不跟我家婆说,她就不会帮我们占座。大哥就不一样,她心疼大哥,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但大哥也没有住在一起。清官难断家务事。当然后来实在等了太久放弃了占座跟了别人拼桌。
这龙舟划出去两个多小时,回来以后还带了一条龙标(就是小龙舟),全船女性。真是社会进步。听某成说,船划到了邻村,按传统仪式,来回绕了几圈,然后邀请对方的龙舟过来。某成上的是正经龙舟,坐了有8、90人,设人专门敲锣和打鼓,船尾有人专职放鞭炮,一饼大约50发的鞭炮,点燃以后扔到空中,噼里啪啦两秒钟放完,再点一饼,不停地放点。“划到中间的时候那个放鞭炮的人不知道怎么不小心把整箱鞭炮都掉进了水里,马上对讲机叫水警送了一箱过来”,后来某成说。龙舟回来后在岸边徘徊了好一阵,依然一刻不停地放鞭炮。龙船靠岸再放一个加长版,弄得周围乌烟瘴气。
我们站湖边等了太久等了太久,最后实在累得不行我找了个草坡坐下,亮哥的老婆怀着4、5个月身孕还一直站着,体力实在太好了。对了,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他们家也要迎来二胎。
等到天都要黑了一船人才上岸。走回祠堂吃饭。在祠堂门口搭几个大棚,按村里1、2、3、4,四个队各占一块,吃的都一样,分开只是为了更好认人。做菜请大厨,厨房帮手、上菜都是村里的大妈大婶,相当于志愿者。亮哥的妈妈也在那里帮忙。逢年过节村里搞活动,她们过去帮忙是约定俗称的习惯。在这里我才看到最其乐融融的场景,这些大妈大婶为了聚餐齐心协力贡献自己的力量,特有奔头的感觉。菜端上来,满满三四大盆,盘的直径有3、40厘米,卖相一般味道不错,毕竟是识饮识食的广州地区。这就是全村人参与的聚餐活动了,一年里也就过年会这么盛大,这次的端午节也是几年才有一回次。五月初一村里划龙舟那天也有聚餐,但只限男丁。“我老公去了,我就没去”,亮哥的老婆说。
吃完饭回亮哥家,我们经过了他的出租屋,那是另一栋靠近村口的房子,村里的商业都集中在那一带,几间小吃店、杂货店、快递、菜档猪肉档。都是外地人在经营。楼下店铺,楼上出租给农民工。跟租客打了下招呼,我们就回到来时的屋子,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这里住的全是本村人。外头出租,里面自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商量好的。但里头这些本村人见面也不是个个都打招呼。
我们在亮哥家稍微坐了一会,天黑以后外面起风了,屋里还是闷。看时候也该回家了。这次是打死都不要走来时那条路。看地图到黄边站的距离也差不多,决定改走黄边,这段是公路为主,路面状况是好很多,但夜里黑灯瞎火,一路各种大车,走得提心吊胆。还好最后都安全到家。
某成问我端午节的体验,那就是,你坐在龙舟看风景,看龙舟的人在岸上看你。